绿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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抹不去的回忆 (1)

抹不去的回忆(1)

绿杨

 

在国外呆了半年返回昆明,已是暮春时节,偶遇老友惠兰,提起正在收集知青的回忆文章,因倒时差,处理家务琐事,当然更因为懒惰,一直没有动笔,一拖已过中秋,心里自然是歉歉的,下乡三年,往事多多,点点滴滴,皆是抹不去的回忆……

一、读书

文革的风暴无情地冲走了我们老三届的求学梦,6届在校学生一起失学。尤其是我们老高三的,本来大学已经切切实实地在向我们招手:毕业考考了,毕业照也照了,自我鉴定也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了;全国各地大学的招生广告也已经贴在礼堂的四壁,各式各样、充满诱惑。

然而,书是读不成了,大学的门也早已关闭,我们就这样卷进了上山下乡的洪流,在遥远的边疆插队落户了。

既然我们是知识青年,说明是“识字”的,在白天艰苦繁重的劳动之后,自然巴不得有点书来读读,填充一下茫然的大脑,也可以让有书读的大脑暂时忘了想家,忘了前途命运,忘了从没干过农活的肩红脚肿、疲惫不堪等种种不适。我们社的知青都多多少少带了点经过文化大革命若干次“洗礼”而“劫后余生”的书来,不管什么书,在当时都是我们的宝贝,是真正的精神食粮,我记得当时我看过五卷本的《中国文学史》中的几本(不全了),还看过一本厚厚的王力主编的《诗词格律学》,背了些“平平仄仄仄仄平”之类“半”知半解的东西,甚至我还看过《车床基础原理》之类的书,看了有什么用不知道。我们社的马利元那时常常捧着一本厚厚的《资本论》在读,让我好生佩服!

当时的书太少了,我们都“渴”书,只要是写着字的都巴不得拿来读了。慢慢的我们社的书们都已经被大家“复习”了若干遍了,也曾经把这些“财产”作为“资本”在“了乡”(我们乡)附近的几个寨子如南见、海弄、红星等交换过了。实在没有书看了,晚上看着小屋里200瓦的白炽大灯泡里发出温暖的比萤火虫也亮不了多少的灯光(因为发电沟水少,能点红灯丝已经很幸福,好多社还没有电灯呢!),打主意一定去哪里弄点书来解解馋,不能辜负了这灯光呀。听说瑞丽姐告金喊社的附中知青颇为“富有”,他们从学校的图书馆“弄”了点书来,我和马竹英兴奋地带着我们的“财产”远赴瑞丽去进行原始的“以物易物”的交换,金喊的知青们高兴地接待了我们,在我们的“宝贝”被一抢而光之后,魏铸山提着锄头对我们说:“走,拿书去!”我们百思不解地下竹楼去,老魏对着一块地就开挖,挖到一个油布包(当时少见如今的白色污染,塑料布稀罕着呢!)打开来是散发着强烈霉味的精神食粮,我们毫不客气地每人弄了10多本,在金喊知青对书依依不舍的目光中,我们满心喜悦、偷偷摸摸地满载而归。

其实借了什么样的书,现在时隔40余年一点也想不起来,肯定有不少书当时在“禁读”之列!感谢我们户弄的乡亲们,他们从没有因为我们读了“不该读”的书为难过我们,对我们这些远离爹爹妈妈的“青年”(这是他们对我们的称呼),他们从来都是疼爱有加的,因为一开始寨子里的傣族乡亲都认为我们没有父母了,因为他们认为若有父母,就不会舍得把自己孩子送那么远,这是他们朴素的观念。

多年后我的大学同学杨祖葵告诉我,当时她和她哥在金平农场时,她哥因为偷看《牛虻》一书,被吊起来打,说他看流氓小说,看大毒草,吓得她在一旁直哭。还听说某农场知青因为晚上点着油灯偷看《青春之歌》(当时认为是资产阶级小姐谈恋爱、腐蚀革命青年的书),白天干活太累了,书掉下把油灯打翻烧了蚊帐酿成火灾,死了好多四川知青!

读书在当时真是很奢侈的事情,现如今要读书太简单不过了,随便你进哪家新华书店,书多得让你无所适从,你就在茫茫书海里尽情遨游吧!今年三月我们去美国国会图书馆,据说是世界上藏书最多的最大的图书馆,总藏书量达1.15亿册,每分钟都新增资料10多种,相比之下我们40余年前的“财产”多么微不足道!

 

2、 唱歌

刚到农村那年,因为生活不习惯,农活又重,语言也不通,非常想家,我们社的知青都过得苦巴巴的,整天愁眉苦脸的,哪有心思唱什么歌,能不以泪洗面就算好的了。一连几个月地栽秧,右手指甲变得很薄,一碰就钻心地痛;因为天天泡在水里,十个脚趾全肿了,脚趾间也都烂了;收工回去,忍着痛洗了脚,把脚趾涂抹上紫药水,再用八根小短棍撑开脚趾间以便让它干燥些,看着自己的手和脚,想着明天还要去栽秧,还要泡在水田里,不争气的眼泪常常会淌下来。

记得有次下大雨,不能到地里干活,我们全体知青都在晒场拣豆,心情也和天气一样阴阴的、淅淅沥沥下着雨。我们社的马德生一边低着他硕大的头拣豆,一边说:“你们还记得离开昆明的时候吗?记得那天集合很早,天刚亮我就离开家了,看到清洁工在扫大街,我想我们就像这些垃圾一样被扫出昆明了……”一席话触动了大家脆弱的心灵,各人都在想自己当时离开昆明的情景,有人开始哭了,跟着大家都哭了起来,把一起拣豆的乡亲们都吓坏了,不停地劝了这个安慰那个。

慢慢地,我们就适应了边寨的生活,学会了干农活,也会讲傣话了,日子变得没有那么难熬,大家也就想着找点乐子。唱歌,自然是最简单的,想唱开口就唱,不管是在田里干活,还是在山上打柴,或者洗衣做饭,我们社的知青都喜欢唱歌,尤其在田棚里休息时,更是大家唱得最欢的时候,小合唱、二重唱、三重唱,此起彼伏,歌声在田野里四处飞扬:“列宁山”、“喀秋莎”、“三套车”、“山楂树”、“照镜子”、“深深的海洋”、“再见吧妈妈”、“灯光”等等。总之,《外国民歌200首》那本书上的歌几乎挨着唱完了。

自唱歌后心情好了许多,不再闷闷不乐、垂头丧气了,也不再“拃”(一“拃”就是大拇指和中指之间的最大距离。)着太阳计算着收工时间了(一般距太阳落山还有两“拃”时才收工)。歌声也极富感染力,小卜少们看到知青们唱歌,她们也唱起各种软软的、温温的、蛮抒情的、傣味十足的傣族歌来,最奇怪的是她们读信是要唱着歌读的,一个人的私信,大家都要抢着看,而且大家都传着唱上一遍,声调还可以各不相同!我们互相教互相学,生活多了许多欢乐。

真的,用显微镜找都找不到文艺细胞的我也跟着唱歌了!钱靖、马竹英和我妹妹的歌是唱得最好的,她们的小合唱很好听很优美。而且四十多年后的现在她们仍然是唱歌的高手呢!每天清晨我们社的郑国玲起来上厕所都是唱着:“站起来呀,站---起来---,新娘啊……”一路去的,多优美!最搞笑的是一次收工,我们前面有位宰龙(傣族大哥之意)走在不远处,赤裸着黝黑的上身,插着砍刀的“扁帕”(竹编的小箩筐)挂在腰后,戴顶烂草帽,十足一个傣家汉子;大家说说笑笑谁也没有注意,突然前面的宰龙高歌一曲:“到处流浪,啊-----,到处流浪……”真正字正腔圆,先还惊讶这位乡亲唱得那么好,后来发现是我们社的知青顾国杰在抒情呢!我们社还有个小有名气的男高音马群,他刚开始唱的歌和他挑秧时的小腿一样,有点“抖”,不过现在人家唱蒋大为的歌都不降调!退休后多少合唱团都欢迎他去呢。

当时我们社的知青几乎人人有个手抄的歌本,我的那本回城后好几年都还在,记得上面还有新疆知青的“扛起我的砍土镘”,黑龙江兵团知青的“兵团战士之歌”,以及“缅甸人民军军歌”等歌曲。可惜现在家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越来越多,难找了!

 

三、 看电影

整个文革期间,全国人民就看8部电影,所以等到下乡,大家都对这些电影耳熟能详了,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够吼上两嗓子。记得我们在遮放粮食局挑谷子当“闪扁担”时,知青们就演过“沙家浜”,我还贡献了我的土布印花米口袋给“阿庆嫂”做围腰,张保和把自己逮的蛇剥了皮做了个二胡为样板戏伴奏,可惜不会硝皮,二胡动不动就罢工,拉出的声音真的很难听,这时候就需要擦根火柴烤烤再拉。然后再有个人拉着风箱处处在漏气的没有人要的手风琴,当然口琴、笛子等方便的小乐器就比较多了,大家齐上阵,效果就很好了,样板戏演过好几场,很受好评。

知青们那时很渴望看电影,虽然是看过N遍的电影,也还是欢迎,因为看电影是各个社知青聚会的好时机,也是难得的娱乐,农村的生活太单调了,必须给自己找点乐子。

记得有一次镇上要放“红色娘子军”,我们社的知青和小卜少、小卜帽(小姑娘、小伙子)提前一星期就在激动了,干活时常常议论看电影的事。终于到了那天,三公里路对大家来说都是小意思,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;找到放映点,已经人头攒动,挤都挤不进去,只能在外围走动,伺机往里面挤。

各村各寨的小卜帽们已经裹着毯子,拿着大电筒和打狗棒在后场游走,准备“猎少”(谈恋爱),个别酷的,那时候就戴着黑眼镜了,黑夜里戴着黑眼镜,真够难为他的;小卜少们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、香喷喷的,穿上平常很舍不得穿的皮鞋,虽然脚挤得痛也忍着,因为这样才“罕哩”(美丽),她们都围着二道蓝杆的白毛巾,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挤在一堆,等着心仪的小伙子,这才是他(她)们此行的目的。

我发现居然没有挂电影屏幕,电影就直接放映在白墙上,墙有些地方已经破了,弄得高大威猛的洪常青脸上疤痕累累,娘子军们也都挂了彩,我当时想还好没有在城里,要不又被上纲上线了,丑化工农兵,还了得!

这里真的是民风淳朴,没有人一天想着要整人,大家都快乐地生活着。跟傣族一样,我们也不是专门看电影的,找找别社的知青朋友聊聊天叙叙旧也就心满意足了。第一次看电影的代价是手脚被聚大餐的蚊子们叮惨了,红包一大片!因为我们是光着脚,穿着夹脚趾的拖鞋去的。从第二次起,我们有了“丰富”的经验和措施,不管天气多热都穿着高筒水鞋和长袖衣服去,尽管高筒水鞋里热得像踩着风火轮,尽管长袖衣服热得汗流浃背,但是蚊虫就无奈我何,哼哼。

那时我们基本都是看没有票也不花钱的露天电影,哪里有放就赶场一样奔赴哪里,虽然路远,虽然挤得什么也看不见,虽然成群的蚊子黑压压地在头顶上绕着准备俯冲,但是我们都不在意,就图个心情舒畅。文革期间学校组织看电影,我们出身不好的人电影票上直接都被写上“XX崽子”、“XX混蛋”,很屈辱很受气;更可笑的是文革小组的某成员自己不看电影,就转头回来专门盯着我们,看看我们该拍手时有没有拍(是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电影)!所以相比之下在广阔天地里自由自在地看电影,想看则看,不看就吹牛是多么享受的事情呀!我就喜欢那个看电影的热热闹闹的过程和气氛,看什么并不重要,当时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看的。

记得有一次我们社的知青看完电影回社里,电影带给大家的兴奋还持续着,一路上我们兴高采烈、又说又唱地走着,活泼的杨菊玉更是边走边跳,突然路边的什么小动物被大家吓懵了,懵懵懂懂、慌不择路地到处乱钻,最后直接钻进杨菊玉的裤腿里,把我们的花子(因为她太喜欢跳舞,大家叫她舞花子,简称花子)吓惨了,我们帮忙把小动物所在位置用手绢捆住,扶着一路哭哭啼啼的花子回到社上,在灯光下打开一看,是一只小老鼠,已经被捏死啦!因为天黑又没有路灯,在镇上看完电影后我们常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三公里路回去,一不小心就踩进路旁的水沟或者稻田里,但是大家都很满足,又看了电影又找了知青吹牛,总比在社里看一个星期以前的过期报纸强多了(那时遮放到昆明汽车要5、6天,所以再新鲜的报纸也是一个星期以前的)。

 

总之读书、唱歌、看电影给我的知青生活带来许多欢乐、许多抹不去的回忆。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,我还是喜欢读书,现在要找本书太方便了,因为书多了,需要挑挑拣拣了,谁有好看的书别忘记推荐给我哦!晚上睡觉没有本书看简直没有办法睡;我也还是喜欢唱歌,当然唱得不好,只是喜欢,是在遮放户弄培养的一点点细胞,所以现在常常到大观楼和我高中同学一起唱一唱;我也仍然喜欢看看电影,现在的电影院都很舒服,有新的3D电影就常常和老公女儿一起去看看,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,吃着爆米花,戴着3D眼镜,看着阿凡达和功夫熊猫们在眼前乱飞,有时候拳头好像直接要打到你的鼻子上了!其实眼睛有点受不了,空气当然更是比不上我们那时可以装罐头的空气啦!和当年看露天电影的感觉大不一样,我还真是想再看看露天的电影,找点感觉呢!

绿杨

(此文原载于《芒市知青岁月》一书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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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黛
林黛
IP属地佐治亚
难得一见的好文章,记录了知识青年下乡的后对知识的渴求、对环境适应和对生活的热情追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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